记广东的奴工调查真相

2007年04月09日

•数百工人被迫签下不平等合同,做事稍慢或稍有不从则被工头肆意殴打

•惠州市劳保局监察处处长到场坐镇处理,工厂被勒令停工

湖南民工何秋生,过年前被非法中介骗到惠州黑工厂做奴工,在数十名彪形大汉昼夜监视下,他干得比驴累,吃得比猪差,稍有怠慢就被砖头暴打,遭受了长达一个月的非人折磨。大年初一,他逃到广州报警。警方随后捣毁了招工黑窝点。2月22日,信息时报报道了这一恶劣事件。消息见报后,在社会引起强烈反响。近日,中央电视台七台《聚焦三农》栏目南下广州,与信息时报记者联合采访,前
往惠州揭开黑工厂内幕。

[寻址]出逃民工带路前往黑工厂

3月15日中午时分,信息时报记者、中央电视台七台《聚焦三农》栏目记者一行赶往惠州市惠城区陈江镇联合调查黑砖厂事件。在奔波近三个小时后,记者一行在惠州市陈江镇见到了大年初一与何秋生一同逃出来的湖南岳阳民工文理忠的儿子文兴旺。

当日,在广州开往惠州的中巴车上,共有8名民工被骗卖,何秋生与文理忠两人最早逃出工厂。回忆起当日见到父亲的一幕,文兴旺至今心有余悸。

大年初一早上,留守陈江镇过年的文兴旺突然接到妹妹从家乡打来的长途电话,“爸被卖了,现在刚逃出来,快去医院门口接他!”“听到这句话,我头脑轰的一下,立刻赶往指定地点寻找父亲。文兴旺说,眼前情景令他振惊:“父亲全身上下又黑又脏,衣服破破烂烂活像一个乞丐。污七八糟的脸上,胡子足足有一寸长。眼睛凹陷而无神!”“兴旺……”父亲叫了我一声就再也哽咽著说不出话了!文兴旺说,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父亲在自己面前落泪。

一年前,父亲与母亲发生争执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之后杳无音信。“想不到,他就在我们附近做工,而且遭遇了如此非人的折磨!”

文兴旺的父亲文理忠已经近60岁,在被骗到黑工厂做苦工的一个月的时间里,每天没白没黑的拚命搬砖,稍微干得慢些就要被毒打。不堪屈辱的他与何秋生一起终於在大年初一逃离了这个地狱般的地方。

文兴旺的妹妹文继惠了解到记者此行的目的后态度坚决,一定要加入记者一行前往黑工厂讨回父亲的血汗钱。

工厂隐蔽打手分布路两旁

3月15日下午2时左右,在何秋生的带领下,记者一行历尽曲折开始寻找黑工厂。因为逃离时受到过度惊吓,加上人生地不熟,何秋生已经无法准确的判断出行路线,一切只能凭零星、锁碎的记忆。车子驶到距离惠州西南部约30公里的潼侨镇境内,按照何秋生的讲述,厂子就是从大公路上直下后,进入一片荒地后才现身的。但是究竟哪个路口是可以转入工厂的小路,转入后行驶多久就是工厂?我们
均不得而知。只好不停的在公路上来回打转,以期能唤起何秋生的记忆盲点。幸好我们雇请的当地的司机人熟路熟,在何秋生的指点下一点点的向目标靠近。

下午近3时左右,何秋生终於确认了当时逃出的路口,全车的人都兴奋起来。从潼湖路一路驶下来,我们开始进入一条曲折漫长坑坑凹凹的泥土路。路上拖拉机、货运车频繁进出。飞扬的尘土中依稀可看见大大小小多个砖厂比比相邻,砖厂的规模均令人惊骇。陪同的司机告诉记者,这里准确的地点是惠州市惠城区潼湖镇。

大约行驶了5公里左右,记者一行终於找到这个隐藏在偏僻的山坷崂里的黑工厂。

工厂规模很大,面积至少达万余平米。虽然没有围墙,却三面环山,山下是恶臭的湖水,除了一条土路可以通向外界,再没有任何出路。用何秋生的话说,工厂老板的打手亲信没日没夜地分布在路的附近,想逃出去比登天还难。厂区内,除了十多座工棚外,数千平方米的空地里,满眼望去全是砖,每千余砖码成一堆,一排一排的并排排列著,足足有数千排。不时有大货车频繁出入,买砖,拉砖。

与低矮的工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规模宏大的砖窑,绵延数公里围成一圈,每个砖窑设有二十个小窖洞,砖窖间挺起的大烟囱足足有200米高,肆意的放著浓烟。小窖洞的洞口很低,只有1.5米,仅容一人拉著小车出入,窖洞内的面积最多不过20平米,却要容纳至少二万块砖和七八个轮流工作的工人,窖内的高温像火炉一样炙烤著每一个工人,却没有任何防护和降暑设施。

[暗访]工棚闷热潮湿苍蝇成群

当天下午4时左右,按照事先制定的详细计划,中央电视台记者、信息时报记者连带讨薪民工共计十人开始进入黑工厂暗访。为了确保安全,我们首先派遣三名身材较壮的男士扮成买砖的老板进入厂区谈判,以便进行暗中保护。何秋生则带著另外五人以讨薪的名义进厂引出老板。另有两人留在车上做接应。

进入厂区,果然看到不少工头监视左右,何秋生小声说:“就是这些工头,只要看到人做事慢了,拎起砖头就砸上来了”。

再次进入恶梦般的黑工厂,何秋生显得有些激动,也很紧张,不断地说,“你们要和我一起,不然他们会打死我的!”在他的强调下,记者一行也显得有些担心。何秋生带著记者径直走向厂区右侧的工棚。记者看到,所谓的工棚不过是用几片石棉瓦简单搭建起来的,瓦壁上千疮百孔。狭窄的工棚内,黑暗拥挤,没有灯,没有通风的设备,闷热而潮湿。屋内随意搭建著的几块木板就是床。工棚四周恶臭的湖水一阵阵袭来,乌黑的苍蝇成群的乱飞,不一会儿就铺满了墙壁。

工人天天挨打满身伤口

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记者见到了与何秋生同被骗来的8名工友中的另外一名湖南男子李景泉。暗黄的脸、破烂的衣衫,严重的营养不良加上高强度的劳动,人已经被催残得完全变了样。李景泉看到何秋生,显然很意外,当知道何秋生来讨工资时,刚刚还热情的脸立刻变了样,“最好不要乱说话,这里有很多带班的亲信的。”

在记者的小声询问下,李景泉才悄悄说,“来这里二个多月,每天没日没夜地干活,才给了百把块钱”。李景泉说,他早就想走了,但是不敢走,在何秋生逃出去后,他先后被打了二次,打怕了!

民工吴学松来自贵州毕节,是记者采访中碰到的干活时间最长的民工,足足有四个月。但他的命运比起何秋生等人也好不到哪去,一米七八的大高个,竟然也天天挨打。“打啊,开始两个人打,后来四个兄弟一起上!”吴学松指著自己后脚跟上裂开的伤口对记者说,“这里曾经缝了十多针呢”。干了四个月活,天天被罚款,一天拉不了两条砖就罚款,每次罚三十到五十不等,干到最后,不但没拿到钱,反而欠了厂里很多钱。干得还不够罚的多!

记者询问间,一辆丰田轿车直驶入砖厂,车上走下一名中年男子,男子看上去格外壮实,矮胖的身子挺著“将军肚”。有工友悄悄告诉记者,这人是老板的弟弟,平时负责管厂。当记者上前搭话时,男子却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是老板,是来这里拉土的,听人说这里发生事了,”说完扭头就走。边走还边指著旁边的工人威胁说:“不要乱说话,说话要负责任的!”

数百人全都受骗黑中介

记者了解到,工厂里大约有二三百个工人,年龄最小的16岁,最大的六十多岁。在被骗到工厂前,他们无一例外的受到黑中介天花乱缀的吹捧和“包吃包住,每天40~80元”的高薪资的承诺。但是进入工厂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不仅全部生活费用自理,而且每天要面对超负荷姆敝氐墓ぷ髁?每天至少拉完 9000块砖),每天工作时间至少在十小时以上,没有周六和周日。更离谱的是,稍有不甚就会被毒打,被随意克扣工资。当工人不堪忍受企图离开时,工厂的监工就会出现,采用铁棍砖头等致命工具对工人进行暴打。在记者随机采访的多名工友中,无一不存在被虐打的现象

劳监介入讨回工钱

8名工人遭受非人待遇,工厂里200多名外来工暗无天日的生活,看著暗访获取的第一手骇人听闻的资料,参与采访的记者都被震怒了。一定要报警!在记者一行的努力下,惠州市有关部门对黑工厂进行了查处,而何秋生等8名工人终於讨回了一点点血汗钱。

没日没夜做了一个月

最后他还得倒贴10元

3月16日,记者一行与惠州市政府部门有关负责人取得联系,详细汇报了黑工厂的调查情况。有关人士在听明情况时格外吃惊:怎么会有这样的工厂?克扣工资还打人?最终,惠州市委市政府外事办立刻通知惠州市、惠城县、潼湖镇三级政府管理部门联合出动前往黑工厂进行调查。惠州市劳动保障局监察处处长也亲自带领执法人员到场坐镇处理此事。

没拿到工钱还得倒贴

在执法人员的监督下,何秋生、文理忠、文家伟、李景泉、吴学松等5名工人顺利结算了工资。但是结果却令人心酸:辛辛苦苦干了两个多月,5人中,拿到工资最高的不过600多元,最低的不仅没拿到钱还要倒贴10元。

以何家伟为例,从1月19日至3月15日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以每1万砖得60元工钱计算,何家伟共计赚到1590元。在扣去生活借支164元、被褥费80元、每天10元的伙食费共560元、找工作时的车马费150元之后,他最后只拿到了636元工资。这就是他56天来起早贪黑干活、惨遭毒打、缺吃少睡的全部付出所得!

但此时的何家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他来说,能够拿著这点钱尽快离开这个非人的地方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工人文理忠的结果更让人难以接受。因为“没有请假、没有做够3个月就私自离厂”,文理忠来厂里打工时的车马费300元必须如数归还厂方。加上伙食费等其他借支,干了一个月的他最终还要倒贴工厂10元。

工厂的做法激怒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在执法人员的严厉责问下,厂方才勉强同意将5名工人的从广州前往惠州的车马费如数退回。在拿到钱的一刻,文理忠的女儿文继惠所说的话震憾著每一个人的心:“这就是我父亲辛苦一个月的血汗钱,200元。60多岁的父亲,没日没夜地干,就这么点了!”

霸王合同欺倒文盲工人

工厂为什么能理直气壮地只给工人这么点钱???厂时,厂方跟每一名工人都签了一份要命的合同。合同中注明:“工人自愿进厂后,因需车费和培训及其他杂用开支,如能做满半年的,不得扣任何费用。干不了两个月的工人必须支付厂方的车费开支!”

正是这份合同,将何秋生等8名工人及其他200余名工友推向了深渊。但是,工人们为什么要签这份合同呢?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份合同对他们意味著什么?对此,何秋生等人无一例外地表示:他们不认识上面的字,厂方也没有将合同念给他们听,最重要的是这样的一份合同只有厂方一方持有,工人无权保留!

单方合同不具法律效力

值得欣喜的是,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有关负责人表示,虽然工厂与工人们签订了劳动合同,但这份合同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力。首先,这份协议只是单方面的工人协议,厂方没有盖章。其次,用工企业必须与员工签订广东省劳动保障部门统一印制的标准的劳动合同。签订这种私人制定的合同属非法用工。再次,厂方存在强制劳动行为是非法的

对话厂方

砖厂老板只管赚钱

工人发多少工资他不知道

有没有工头打人他不知道

在执法人员的陪同下,记者终於见到了工厂老板,了解到工厂的真实面目。以下是惠州市劳动保障局监察处执法人员与厂方管理人员的部分对话。

执法人员:工厂是你管理的吗?

砖厂负责人:我堂哥是法人代表,我负责全面管理。

执法人员:工人一天工作多少钱?

砖厂负责人:多劳多得,计件付钱。

执法人员:一般干一个月多少钱?

砖厂负责人:干得好的话有1500到2000元。

执法人员:有没有扣什么费用?

砖厂负责人:没有。

执法人员:那何秋生他们被扣的工资是怎么回事?

砖厂负责人:那我不清楚,是工头在给钱,说是他们借了生活费和车费。他们在这打工,还没结工资已经用去七八成了,当然要扣。

执法人员:工人举报工头存在毒打工人的行为,你知道吗?

砖厂负责人:不知道。

执法人员:你身为厂方经营管理者,什么都不管,那你做什么?就管赚钱?

砖厂负责人:这个没人跟我说,我也没看见,我怎么知道?

执法人员:工人进场时每人交了500元的转场费,有这回事吗?

砖厂负责人:我不知道。

执法人员:有没有付转场费给中介?

砖厂负责人:这是工头做的,工人都是他找的,我不知道。

执法人员:作为厂领导应该经常过问工人的生活情况,不能让工头随意妄为,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砖厂负责人:我们每个月都开一两次会,强调过这个问题。

执法人员:你们跟工人签了劳动协议吗?

砖厂负责人:是工头和他们签的。

执法人员:工头以什么身份签,他又不是法人代表。

砖厂负责人:(沉默)

执法人员:作为法人代表,招多少工人你不清楚,发多少工资你不知道,有没有签协议你也不关心,有没有工头打人你不知道,那你这个领导是怎么当的?

砖厂负责人:(沉默)

最终执法人员初步认定,这所名为“惠州市惠城区潼湖树昌砖厂”的黑工厂存在“招工欺诈,克扣工人工资,侵犯工人权益、体罚工人,不兑现承诺”等种种问题,勒令其停工整改。有关负责人指出,根据国家有关法律规定,工厂的工人必须由企业法人招聘,工头作为代管者只是用工个体,而不是用工主体,工头应该将工资费用,用工原始记录交给企业法人。

他们,过年前被“招工者”骗到了惠州的一家黑工厂。在那儿,他们被迫签定了一份单方面的不公平的合同,在那里,他们工作得比驴还累——每天必须完成定量的任务,要不然就得罚钱;吃得比猪还差——每天只有两顿饭,而且餐桌上还有不停飞舞的苍蝇。在工作中,稍稍慢一点就会被带工头暴打,在那儿遭受著非人折磨。记者在采访中,用镜头记录下他们的日常生活场景。

砖工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把两条长40多米的砖墙用人力车拉到窑洞里面,每条砖墙大约有4000多块砖头,一天就要完成近万块砖头的搬运,而且还要把砖在窑洞里砌好成墙。在他们居住的地方,是石棉围成的小房子。房子外面污水长流,里面是简单的木板床,周围的墙满是大洞小洞。这些砖工,日复一日地劳累著,他们不知道自己这么工作到底有多少钱,他们最清楚的是如果不完成工作任务要被罚
多少钱。

编辑点评

岂能仅仅停工整改了事?

“高薪”将人骗来,雇佣数十名彪形大汉昼夜监视强制劳动,工人做事稍慢或稍有不从肆意殴打,签定离奇苛刻“合同”肆意克扣工资,工作生活条件恶劣到猪狗不如——如果隐去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恐怕很多人以为这是夏衍先生名篇《包身工》里面的场景。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些场景并非历史旧幕,而是发生在21世纪广东惠州,是活生生的现实。

关於黑工厂勾结黑中介欺诈招工,或者无视法律法规,肆意侵害工人权益,超时加班肆意克扣工资,工作生活条件恶劣等问题,这些年来从一些新闻媒体报道中时有所闻,但像这家工场这样“五毒俱全”,上述种种问题一样不少,甚至根本不把工人的基本人权当回事,动辄把工人往死里打,视工人为黑奴工场的存在,还是让笔者大为震惊。这哪里是现代社会的工场,分明是一座非法强制用工榨取工人血汗的魔窟,是奴隶社会时代黑奴工场在现代的重现!

有这样工场的存在已经是令人震惊的了,更令人不解的是在有工人现身说法事实确凿的情况下,惠州市有关部门对工场的处理,仅仅是停工整改!这是不是太轻描淡写了?即使是法律知识并不充分的笔者也知道,这家工场存在的问题并不仅仅是执法人员所认定的存在“招工欺诈,克扣工人工资,侵犯工人权益、体罚工人,不兑现承诺”等种种问题,而是比这严重得多,别说严重违反劳动法、合同法等法规,单是强制工人劳动,禁锢工人人身自由,肆意殴打工人等行为,已经是严重侵犯了工人的基本人权,已经是涉嫌刑事犯罪了。如此黑工场岂能还让它有存在的机会?

类似黑工厂的存在,要进一步追问:出现这种黑工厂的社会条件是什么?特色社会!


来源:信息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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