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上健康，只为一口饭
(一九九八年六月)
一位四川的听众 〔听〕 打来电话告诉我说，他有一位亲戚在四川省石棉县"四川石棉矿一分矿"工作。
那里的八百名职工现在正面临著下岗、失业和强迫带股上岗，以及生活没有保障的艰难处境。
发六十，交九十
听： 四川石棉矿九七年十二月六日"放假"了。他们要工人做苦力挣钱，自己想办法生活，就是修电站的水渠甚么的，非常苦。象这样的工作原来是当地的农民做的，但现在农民已经不愿意干这种活了，感觉太苦。但矿工没办法，还是要做，一个月能挣到两百元左右。
韩： 这个矿有多少人呢？
听：全矿的人数我不太清楚，"一分矿"有八余百人。九八年三月二十六日恢复生产，全部开工。开工以后，就要求搞下岗。在八百多人里，下岗的就有三百多人。这还是第一次下岗，今后随时都还有继续下岗的可能。停产不只是这么一次，九六年也停过。
韩： 停产的原因是甚么呢？
听：生产的东西卖不出去，卖出了钱也拿不回来，没有办法只好停工。等到采出的矿卖出去以后再继续生产。
韩： 采出的石棉矿卖给谁？
听：卖给谁我不清楚。
韩： 目前石棉在建筑行业上是禁止使用的。它对矿工、建筑工人的危害很大。用它盖房子，对使用房屋的人也有危害，对环境也有危害。你们那里还在开采吗？
听：对对，还在开采。不光有国家的矿山、四川省石棉矿，还有新康石棉矿之类。新康石棉矿主要是劳改人员。
韩： 新康石棉矿在哪一个地区？
听： 四川省雅安地区的石棉县。
韩： 就你刚才提到的那个有八百多人的石棉矿，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一下：一是下岗工人的生活情况；二是在开工以后，工人在开采石棉的时候的安全保障情况。
听：下岗职工生活就比较困苦。今年提出来职工上岗要交五百元，就是所谓的"持股上岗"吧。如果不交这五百元所谓的股份，就按自动下岗处理。而且对这些下岗人员只发三个月生活费，每个月六十块钱。
韩： 每个月六十块钱？！
听：对！三个月满后就不会再给你一分钱了，而且每个月要向矿里交九十元的养老保险金。发六十，交九十。下岗的人每个月不但不能领到一分钱，还要交三十元的养老保险金给矿里。
韩： 交不出这五百块持股上岗费的就要下岗？
听：矿上本来就不景气，大家没有钱，突然要交那么多钱，特别是双职工〔编者按 ---- 夫妇在同一家厂里工作〕，就更困难了。这就逼著职工八方求助，以求一条活路。这持股上岗，国家的政策本来是不允许的，尤其是不允许矿山企业搞。
抗争的不用交了，交了的不一定退
韩： 据我所知道无论是按国家政策，还是公司法、劳动法，这些强迫工人持股上岗的行为绝对是违法行为。
听：国家有明文规定，矿山不搞股份制，特别是国营矿山。但他们还是搞了。职工对这个问题反映很强烈，他们就变了个花样，把这个持股上岗改了个称呼，叫上岗保证金。上岗的人是一定要交，一分不能少。还有就是对下岗职工，按国家的政策，是要进培训解决再就业的问题。矿里对这个问题一概不管。同时，它还规定，这五百块钱必须在四月底前交，不交就按自动下岗处理。现在，三分之一的职工交了这个钱，三分之二的没有交。
韩： 只有三分之一的人交得起？
听：对。这三分之一的人，有的是四处借钱。从下岗职工的情况看，有很多是比较优秀的职工，就是在工作当中比较出力的，但是和单位领导搞不好关系，这部份下岗职工占的比例比较大。
韩： 那现在那三分之二交不出钱来的人怎么办呢？
听：由於厂里不按国家规定办事，下岗职工群情激愤，将问题向石棉县政府反映了。县政府对矿里领导作了批评，并责令他们妥善处理下岗职工。下岗职工大部份重返了工作岗位。由於这次的变动，人多饭少，原来的工资制度就已经不存在了，和以前的打零工没有甚么区别。其实，真正的临时工的收入还要高一些。
韩： 可是另外三分之一的人交了钱的有没有退他们的钱？
听：没有没有，现在还没有退。
韩： 这些工人有没有要求退钱？
听：这个，也在要求退钱。退不退，还不明朗。对那些上班的人，是逐步交呢，还是算了，还不清楚。工资是完成任务所挣的钱按人头平均分配，不管你工作表现好坏，等於是回到了原来的吃大锅饭。
韩： 每个工人每个月平均可以拿到多少钱？
听：三四百元左右吧。
韩： 一个月拿六十块钱生活费这个政策还有吗？
听：还在执行啊。
韩： 现在甚么人每个月发六十块？
听：就是那部份下岗还没返回工作岗位的。
韩： 还有多少人没有返回工作岗位？
听：还有几十个人左右吧。
矿工不知石棉与肺癌的关系
韩： 现在矿上劳动安全怎么保障呢？
听：劳动安全矿上还是经常强调的。总的来看，安全基本上还可以吧，但是福利待遇可以说是没有。石棉对人体是相当有危害的，但工人没有劳保。对身体伤害的补偿，我也没有听说过。我可以这样断言，百分之八十的职工不知道有这样的危害。
韩： 你刚才说矿上对安全生产还是比较强调的？是说矿上比较强调工作中的硬伤害：塌方啊、放炮炸伤啊，这一类的现场伤害？
听：对，很少出现。
韩： 但是，他们是不是给工人，比如说，经常作肺部的检查？
工： 没有没有，这个没有。
韩： 但石棉矿对人体的伤害最主要的是从肺部来啊！据你所知，矿上多长时间给工人作一次肺部检查？
听：这样的定期检查我还一次都没有听说过。我的一个亲人在那里工作了几十年了，这样的体检从来没有过。在和他摆谈的时候知道，他就医不怎么方便，对体检就更谈不上了。定期体检就更不可能有了。
"国际法"与"国内法"
石棉早已被国际癌症中心确定为致癌物质。据中华医学会出版的《中华卫生职业病¡x》九七年六月号刊载的一份研究报告指出，石棉所致的肺癌和间皮瘤是严重危害我国石棉作业工人健康的恶性病。同一份杂志，九七年十月份又发表了一份关於石棉环境污染，与肺癌和间皮瘤发生的关系的报告。报告的结论是：石棉开采加工区的居民，肺癌和间皮瘤的患病率和死亡率大大高於其他地区。
一九八六年，国际劳工组织就通过了《石棉公约》，以减少并最终杜绝石棉对工人健康的危害，以及对环境造成的损害。《石棉公约》第十条提出，为了保障工人的健康，在技术可行的情况下，各国应制定全国性的法律，最少实施下面两项措施中的一项：一是用新的材料和技术代替石棉或含有石棉的材料，二是局部或全面禁止石棉和含有石棉的材料。在以上两条暂时不可行的情况下，该公约的第十二条又规定，政府当局在与最有代表性的组织以及雇主组织进行平等的协商以后，可以不予禁止，但必须采取有效措施以保证工人的健康不受威胁。
另外，在该公约的第十三条、十四条、十五条和十七条也规定，如果工人在工作当中接触到石棉，雇主则应依法通知政府部门。石棉生产商和供应商必须在储存和运输工具上，用工人看得懂的文字列出相关的提示。政府必须制定工人接触石棉的安全限制。在清拆含有石棉的建筑物时，雇主必须和工人代表协商保护工人健康的具体细则。
第二十条规定，雇主必须对工人接触石棉的情况进行检测，而工人和工人代表有权查看检测结果。在不满结果的时候，工人有权向政府部门投诉。最后，该公约在二十一条规定，雇主必须对工人进行免费的医疗检查，并尽量安排这种检查在工作时间进行。对身体检查结果，必须完整告诉工人。并对那些已经受到伤害，不适合从事接触石棉工作的工人，提供其他维持收入的途径。
虽然我们国家现在还没有签这项旨在保护石棉工人的健康的国际公约，但也制定了一系列的相关法律以保障石棉工人的健康。
一九八七年十一月五日，卫生部、劳动人事部、财政部和中华全国总工会，共同颁发了新的职业病范围和职业病患者处理办法的规定，其中将石棉肺列为第二类第五种职业病。而早在国际石棉公约签署前三年的一九八三年，政府已经通过了建材、矿山的安全规定。其中第六条规定，有石棉危害的矿山，应该按照接触粉尘人数的百分之三至五配备专职安全人员。
第一百八十五条规定，矿山接触粉尘的作业点中石棉粉尘含量，每年至少测定一次。第四百一十八条规定，职工的身体检查应该每两年一次。对怀疑为肺病的患者，应每年检查一次，并必须建立健康档案。接触粉尘的作业人员每次体检都应拍胸部X光片。
就以上所列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我们国家当前的法律法规当中，关於石棉工人健康的保护和职业病的防治，在条文上可以说是比较齐全的。但是，翻遍了所有的相关法律和法规，我们却发现唯独没有最重要的一项，即《国际石棉公约》所列的：工人和工人代表的平等协商地位和权利。
那么，四川石棉矿的工会一直以来在作甚么呢？
工会哪儿去了？
韩： 石棉矿有没有工会？
听：工会呀？有的。但是，韩先生，你也知道国内的情况，工会真正为工人说话的，几乎为零吧。工会领导都是上面指定的。真正由工人选出来的工会是没有的。
韩： 在企业情况不好的时候，工会有没有为工人作一点甚么呢？
听：没有。基本上都是工人自己去要求，去反映的。
韩： 工人也没有去找过工会？
听：没有。因为找了它也不起作用啊。很多年来，大家已经有了一个共识：工会不会真正地为工人说话！
韩： 大家基於这样一个对工会的坏印象，就根本不会去找它。
听：对对。工人现在的处境，工会不是不了解，他们是了解的，但是并没有站出来说话，这也是历史的原因造成的吧。长期以来，基层的工会也好，高层的工会也好，他们的主要负责人都是共产党员，他必须服从共产党的领导。站出来呼吁就是和党唱反调，他们也不敢做。
工会是党的工具，工人因此完全对工会失去信心。在当前工人的处境日益恶劣的趋势中，他们开始自己组织起来抗争。在这种情况下，工人问题的解决有这样的几种可能性：一是官方全总自己挺起腰板替工人说话，以此争取到工会应有的地位，这一点看起来可能性不大；或者是中共放松对全总的全面控制，给予全总及其下属工会依法代表工人，替工人说话的权利，这就要看中共是否坦诚面对现实了；第三就是中共继续控制全总和继续压制工人，而全总也继续无所作为，如果是这样的话，工人们日益高涨的反抗情绪也只有一个宣泄的方法，那就是不顾一切的，越来越没有耐心的街头抗争，以冲击现有制度的不合理性。